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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仑:中国体制下企业家不是演员是观众
      时间:2013-05-29 15:32

  

冯仑:曾是牟其中第一幕僚

 

  冯仑

  冯仑先生事儿多,和他喝茶的地方就直接选在万通中心他办公室下的一间会议室。就在前台临时找了两个茶杯,简单倒上茶水间已经泡好的茶,并不是什么好茶,味道也平淡。

  茶淡不要紧,谈兴浓就行了,尤其是当段子高手冯仑谈兴浓的时候。喝茶那天,正值“两会”期间,那天下午,关于政治、关于政商关系、关于时事变化的顺应之道,冯仑一口气说了两个多小时。

  虽是著名的民企商人,但作为中国社科院博士的冯仑也在中宣部、国家体改委等体制内机关浸淫多年。在聊到体制内的优秀人才下海成功的诸多案例时, 他认为人们有一个普遍的误解:“一般的判断和事实正好完全相反,越是从体制内出来的几乎都不跟体制勾结,改革30年来出现一个特别的现象,叫做边缘核心 化、核心边缘化。什么意思呢?就是原来在体制边缘的外边的人都特别有劲往体制中间扎,比如说徐明;越是从体制核心出来的人越是往江湖跑,比如江湖对我的吸 引力远大于庙堂。人都是对不知道的事好奇。”

  庙堂的事儿其实他也关心,比如去年的十八大报告,“我知道哪些是新词,哪些是旧词,这就是联系性。新词就是可能下一步改革要做的事。有些新词大 家都注意到了,什么顶层设计,有些词大家没注意到,那我就稍微注意一下,这个提法又多了一个什么东西。这是我们以前职业的习惯。”他端起茶杯往嘴边送,又 停下来笑着补充一句:“别忘了他们怎么写文件我知道。”

  交谈中,冯仑会赞许执政党“因时而变、自我调节”,不吝于表达自己对中国社会持续进步的乐观,哪怕在许多人看来,这些进步过于些微和缓慢,以至于并不那么值得记取。

  冯仑的乐观来自他对中国政经脉搏的近距离体认。“经济体制改革的时候我刚好毕业,我1982年大学毕业,到1984年中国城市进行企业改革。我 记得 1984年我们开会就讨论股份制,可是没人懂。所以当企业连这个都不懂的时候,你搞金融改革,行吗?这些词那会儿哪懂啊?所以这就是个过程。所谓顶层设 计,经济改革顶层设计是什么?金融改革。先是农村改革,城市企业改革,企业改革以后开始做金融改革,最后WTO,必其功于一役,跟国际接轨。这就OK了。 如果说1978年我们一下就WTO,咱们中国那时除了国企还没一间民企,不会办了,你怎么接轨?”

  在你以为他要正经地宏大叙事时,冯仑话锋一转又说起段子。他说改革就像抱孙子,要熬到儿子会当爹:“你见一5岁小孩说,赶紧生儿子,我要抱孙子 了。能行吗?他生不了。你得熬到15岁他有能力,但是他生了孙子他也不会当爹。你以为你是抱了孙子,结果你抱俩儿子,更闹心。”

  冯仑觉得,现在社会上声音太多,在这个转型期,矛盾你怎么解决都解决不完,那不如做一件算一件,“与其你天天讲着爱情,不如早点进洞房生孩子,把事办了算了。”

  冯仑说起政治和公共事件可嬉笑热讽,但自己处理起来小心翼翼。“你要熟读诗书,就会知道古今多少事,核心的一件事是:只有成败,没有是非。昨是今非,今是昨非,此是彼非,彼是此非。我们有时候不是为了找是非,是为了找生存。”

  冯仑把道理认清楚了:“生存对于民营企业来说,一直是第一位的。你一赌气,说有是非,那你就死了。死了如果进不了忠烈祠,没有价值。进了忠烈祠,才有人烧香。”

  他语速很快,不等你附和或追问就乘兴说下去:“历史如果是一台戏剧,那一定要记住,自己不是演员,自己是观众。”“在中国这个体制下谁是演员 呢?政治家是主角。大企业家也算半个演员,配角。我们在这个剧场里是观众,有时候是后排有时候是前排。当你是后排的时候,会嚷嚷声高一点,‘看不见了,你 前面坐下’,但是你坐中间的时候,歪歪脖子看看,前面能坐就坐,不能我将就着。等到前排的时候,你啥都看见了,就不吱声了。民营企业家越往前排越不吱声, 再前排就开始鼓掌了。”

  冯仑说,每个人在历史舞台戏剧里面的角色不一样,位置感要清楚,“你在第几排要清楚。我们是在中场看戏的。有时候也有点小牢骚,但也能看到一点,吆喝一声。我没有往前排挤的欲望,不会没事自己搬个板凳往前蹭”。

  话说回来,在中国做企业,这场戏也不可不看。“你从十里八乡在外面听说在敲锣打鼓演戏,你老看不着,抓心挠肝的是吧?这不行,我要求很低,只要 能进剧场,能看得见、听得清就行。至于是哪个位置就看机缘。我说‘有期待、不僭越’,就是你别乱想,我期待找个好位置,看得更明白点。但是我不僭越,人不 让过去我就不过去。”

  为什么不僭越?

  “你是观众,你突然想扮演员,那叫什么?犯上作乱。让台上人的目光反过来看你,你变成演员了,他变成观众了,这就糟糕了,本末倒置,次序混乱,于是就出现社会动乱了。场子里的人本来就是看的,结果全站起来演,把麦克也抢了,椅子也倒了,这叫社会动乱。”

  如果刨去冯仑那些形象但偶有不经的调侃,他其实是一个很有位置感和分寸感的人,他认为民营企业家最好的自保之道就是远离国有资本的垄断领域,偏 安一隅,做点小买卖。在他看来,面对国有资本,民营资本只有始终坚持合作而不竞争、补充而不替代、附属而不僭越的立场,才能进退裕如,持续发展。

  国有资本尚可避开,但做生意不可能完全不跟公权力、利益集团甚至涉黑组织等方方面面打交道,他怎么拿捏位置感和分寸感?

  冯仑道出20多年做企业的价值观:守正出奇。“守正出奇就是依法做生意,依规做生意,良性地跟政府互动。我做了20多年生意,每个地方都换了多 少领导了,海南你知道换了多少任书记了,北京又换了多少任了,我们都挺好。原因就是我们不去走违法乱纪的灰色地带,也不会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

  这话不错,万通这几年最受关注的项目“立体城市”,媒体称之为“绿色革命”,前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关心过,还出席过项目的奠基仪式。去年底李春城因“严重违纪”被“双规”,但冯仑告诉我,项目没受影响。

  冯仑啜了口茶,顿一顿,嘴角漾着笑,我知道他脑中又闪现段子了:“所以我们一直强调要做夜总会的处女,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发誓有些事是不做的, 这个自然就没事了。夜总会只有一个时候是关门的,扫黄的时候。扫黄的时候会发现你是好人,坏人都带走了。最后得到大家同情。我们就是处女,就是说不管谁出 事,反正我们确实是好人,你只要甄别,花点时间甄别,我们肯定是好人。”尽管是玩笑,但冯仑有一股理直气壮的神色。

  怎样才能不去走灰色地带”,我有点刁难地质疑他:“在夜总会这样一个场合,你难免会被要求跳舞、唱歌,摸一下手。”

  冯仑回答:“没有问题,我们也要生存,摸一下就摸一下,给钱就行,给点小费。我没有纯洁到不让摸,都不摸我吃什么。但是你别往下摸,摸着我们不 舒服,最后万一不是处女了,将来扫黄,好人坏人就分不清楚。别忘了,人是唯一有处女膜的哺乳类动物。老虎、狮子都没有。确实如此。所以我们很坚守这个人特 有的东西。”

  另一方面,冯仑不认同官商必然要勾结的社会想象,也并不觉得中国有这么多贪官,概率大概只有1%左右。“因为我做事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挺好的,也没跟我要钱,也没跟我乱搞,也不敲诈,出事的极少数。这是一个我跟媒体和公共知识分子观点很不一样的地方。”

  作为企业家,冯仑认为把握好“三性”很重要,就是批评性、建设性、专业性。

  “首先我们表达意见是一种批评,但我们还是强调把这个戏要演下去,这叫建设性。咱们把观众做好,你别在看戏的时候乱喊乱叫,这也不合适,然后椅子不好咱修椅子,墙不好咱补墙,这叫专业性。”

  如何体现这“三性”?比如说他说“国五条”:“这个政策感觉有点像应景,应‘两会’的景。每年‘两会’前都打压房地产,已经成为一个周期—‘两 会’前纷纷表态,纷纷打压,比谁打压得猛。‘两会’以后,(房价)五六月松驰,八九月抬头,10月份达到一个小高潮。接下来12月以后‘两会’前又打 压,10年来如一日。”

  “你收那20%(对出售自有住房按规定应征收20%个人所得税),昨天又说不能转嫁给消费者,好像没生活在地球上似的。我们的财经官僚很有意 思,很少是做过交易出身的,就是对生意的微观不了解。美国的财经官僚都是做生意出身的。什么意思呢?做交易的出身,当你制定宏观政策的时候,你会知道微观 的反应。也就是说当你制定20%的税的时候,你应该能想到别人会闹离婚。”

  冯仑见证过自己当年的老板、曾经的首富牟其中等一批企业家的兴起和陨落,也从中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牟其中缠上官司时及曾在武汉监 狱里手写了一封信托人带来及希望冯仑给钱,准备继续请律师。冯仑做了一个决定:第一,判决之前不便介入,也不便给予任何资金上的支持,因为会形成和政府的 直接对抗,法律关系不清楚,不知道这笔钱算什么性质;第二,如果二审判完了,服刑的话我们会去看望;第三,牟其中劳改出来了,生活上所有的事归冯仑管,他 负责养老送终。

  我问他当时做这个决定困难吗?

  他又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回答我“当时炒得乱哄哄的。而我们作为一个企业来说,还是小本买卖,我们乡下良家妇女,城里那么复杂,打架斗殴到底是唱 戏还是打架,那京剧一喊,你以为是吵架,结果唱的是京腔,弄不清楚。你一定要理解,小本买卖的良家妇女弄不清城里人的复杂事。”

  “我希望他在今后能够按照现在的监狱管理和司法的制度,履行完他配合司法工作的职责。”这是一个奇怪的说法,也是他又雅俗共赏的段子,“曾经招 一个人,填个履历,写得很好,这个人有一条履历‘配合司法工作5年’,后来才知道是坐牢,坐牢也是配合司法工作。老牟剩下的时间不能说叫服刑,就是继续配 合司法工作。出来以后,如果有需要,我一定履行我的承诺,很好地安排他后半生的生活。”

  冯仑告诉我,几年前他和王石在一起去监狱见过牟其中。我问:“他知道你愿意给他养老送终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

  冯仑答:“他没表达感受,他的逻辑是不愿意表达作为正常人的那一面,总想表达他非正常人、超人、强人那一面。我也理解。那就别让大哥表达了,大哥怎么舒服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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