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地租黑洞:34万公顷土地“蒸发”
因被禁止开垦和“身份田”不产生收益;有投资者称“这是明显的欺骗”
上市以来十余年间,被称为“中国农业第一股”的北大荒,86万公顷黑土地租金如同一幅藏宝图,吸引着一拨拨大户小散。不过,北大荒的承包费收入长期以来受到质疑,根据上市公司公开数字计算而来的承包费收入,无法与现实匹配。
6月18日,上证所要求北大荒针对媒体质疑对农田收入进行说明。直至此时,“藏宝图”答案公开——24万公顷的可垦荒地已被禁止开垦,10万公顷的“身份田”已不产生承包费收入。此前,北大荒从未就这34万公顷土地不能产生收益做出过披露。
长期投资北大荒的大户霍昕说,正是冲着86万公顷的土地重仓北大荒,最近才知道其中34万公顷的土地已不可能产生收益,“这是明显地欺骗投资者。”霍昕称,他将向北大荒提起索赔。
此外,北大荒农场职工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其上缴的承包费部分被农场截留,农场内还存在着土地转包的现象,部分本该进入上市公司的租金流向了转包者。
新京报记者 尹聪 北京报道
年报中的16%与现实中的244%
有私募人士感叹北大荒“躺着等钱送上门”。但数据显示,去年其承包费收入增幅为16%。
股民张明(化名)2年前,由于极为看好北大荒的基本面和走势,曾满仓持有过北大荒。
一位不愿具名的券商分析师也曾将北大荒视作“金股”。该分析师称,他素来对北大荒十分青睐。
二人追捧北大荒的理由如出一辙——“你看看它拥有的土地资源,再看看它的承包费收入”。而上述分析师还认为,北大荒无疑是近年来频频出台的惠农政策首当其冲的受益者,“它毕竟是A股市场上屈指可数的粮食概念股”。
北大荒全称为北大荒农业股份有限公司,于2002年登陆资本市场。《招股说明书》显示,北大荒通过与其大股东黑龙江北大荒农垦集团总公司签订《农业承包协议》,获得了16家农场下的62.4万公顷耕地和24万公顷可垦荒地的承包经营权利。折算后,耕地和可垦荒地的面积分别为936万亩和360万亩。
北大荒将其拥有的黑土地转包给农场职工。由此,后者所支付的承包费成为北大荒主营业务收入之一。
根据《招股说明书》,在1998年至2000年三年间,北大荒分别取得承包费9.7亿元、8.8亿元以及8.1亿元,均占当年主营业务收入的一半左右。
2012年北大荒年报“毛利率”一栏中,土地承包收入的毛利率为100%。“一本万利的生意。”一私募人士感叹说,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样“躺着等钱送上门”更轻松的生意了。
最近三年的年报显示,2010年-2012年北大荒分别获得承包费收入14.9亿元、17.3亿元以及20.1亿元,涨幅分别为10%、16%、16%。若以去年20.1亿元的收入均摊到936万亩的耕地上,每亩耕地的承包费约215元。
而据北大荒下属八五九农场的职工于先生介绍,北大荒上市之前,按级别不同,由早年职工自费开发的家庭开发性农场的承包费每亩5-20公斤大豆。2010年,开发性旱田和水田的承包费均为70元/亩,次年上涨至80元/亩。
于称,2012年,承包费大幅增加,旱田和水田分别涨至215元/亩和275元/亩。此说法得到了多位农场职工的证实。
这意味着,公司年报体现出的2012年承包费收入涨幅16%,而现实中,其农场职工上缴的承包费收入涨幅则是旱田169%、水田244%。有股民戏言,现实中北大荒的承包费增长,像年轻人一样矫健;但反映在报表中,却如老太太一般。
投资者称拟索赔
北大荒近期的公告揭开了一个上市十余年来鲜为人知的秘密,其86万公顷土地中34万公顷已不能产生收益。
今年6月18日,上证所发出问询函,要求北大荒就其承包费问题做出说明。公告称,因为国家政策有变,严禁开荒,致使其24万公顷的可垦耕地未能开发利用。
公告没有提及国家下发“严禁开荒”政策的时间。公开报道显示,2001年8月,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做出决定,北大荒将不再开荒,违者将受到严重处罚。
此外,公告还显示,2012年,北大荒还有10万公顷左右的“身份田”,占发包总面积的14%。而这10万公顷的“身份田”,因享受惠农政策,不必交承包费。
据公开报道,北大荒推行“身份田”和“经营田”的新“两田制”改革,始于2010年前后。今年6月18日之前,北大荒从未就这些免收租金的“身份田”的出现及相关情况进行过披露。
有媒体报道称,承包费由资源经营费、农业保险和环境建设费3块构成,其中资源经营费为上市公司下发给各农场的指标,平均每亩约180元。
不少投资者和媒体一直试图找到“承包费迷局”的答案。截留、转包等因素,都曾成为猜测方向。
八五九农场一位职工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其上缴的承包费确实有部分被农场截留。该职工还称,其所在的农场内还存在着土地转包的现象,“一些与农场领导有关系的人能以每亩一二百元的价格承包到土地,然后再加价转包出去”。如此一来,部分本该进入上市公司的租金便流向了转包者。
6月18日的公告称,剔除掉10万公顷身份田后,去年北大荒耕地发包总面积为59.5万公顷。去年北大荒承包费收入为20.076亿元,亩均225元。
长期投资北大荒的大户霍昕说,他当时冲着86万公顷的土地重仓北大荒,直到最近才知道其中34万公顷的土地已不可能产生收益,而北大荒却从未就此说明过。“这是明显地欺骗投资者。”霍昕称,他将向北大荒提起索赔。
新京报记者试图联系北大荒董秘史晓丹,向其求证“严禁开荒”政策下发时间,以及“身份田”未披露等相关事宜,史晓丹未接听记者电话。
“好公司、烂管理”
北大荒的管理究竟有多“烂”?近年来,其在资本市场上的表现,不断刷新着这个问题的下限。
“好公司、烂管理”。这是多位投资者对北大荒的评价。
张明对2010年11月北大荒的停牌事件记忆深刻。彼时,北大荒因为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而停牌,但这次停牌比预期多了3天。
其间,北大荒对股东大会内容和停牌理由“一概不公告”。此次停牌被称为“A股历史上最无语的停牌”。
后来,张明打探到的原因是“大股东手续不完备”。“简直就是个前所未闻的笑话。”张明称。
“不公告理由”的意外停牌,巨额违规拆借,年报“乌龙”……北大荒在资本市场上闹出的一个个“笑话”佐证了投资者对其“烂管理”的评价。而农场职工对于北大荒管理的感受更多是强硬、蛮横。
复牌后,北大荒股票大跌。自此,张明开始远离这只他曾认为潜力无限的农业股。他判断,管理层如不改进,未来肯定会有更多的丑闻爆发。
张明的判断后来得到了印证。去年11月底,北大荒高达10亿元的违规拆借丑闻被爆出。根据上证所的公开谴责公告,2011年8月至2012年1月间,北大荒累计对外拆借资金9.76亿元,“拆借资金巨大,未及时进行披露,市场影响恶劣”。
今年1月,又有2600万的拆借资金浮出水面。至此,北大荒的违规拆借资金已逾10亿元。
公开信息显示,这10亿元的拆借资金流向了5家房地产公司。北大荒曾称,进军房地产领域是为“向高利润产业要回报,提高公司发展潜力”。
有报道称,拆借资金中的1.9亿元“不翼而飞”,成为一笔糊涂账。近日,北大荒确认,1.9亿元被其四级子公司岱旸公司的联营企业乔仕公司,通过用虚假收据和虚假银行票据挪用。“这可能将带来1亿元左右的损益影响。”北大荒称。
据悉,10亿元的拆借均没有经过董事会。去年11月,有6位董事表示,对于拆借一事,“事先并不知情”或“前期情况并不清楚”。
独立董事朱小平对上证所陈述称,去年4月他知晓情况后,曾在董事会上指出整件事情的严重性,有可能触犯相关法律,要求追究下面分、子公司当事人的责任,并追回有关资金。“当时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在场,他们提出自己都知道此事,不是下面人擅自行为,提出不在董事会上讨论此事,要求私下给我汇报。”朱小平说。
一位此前曾担任过上市公司董秘的人士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如此体量的资金,管理层居然可以绕开董事会完成拆借,且没有披露,“这要漠视投资者利益到何种程度,才做得出来?”
亏损不影响高管薪水
曾遭上证所公开谴责的原总经理丁晓枫,去年薪酬87万元,是2010年薪酬的3倍有余。
北大荒于今年4月25日发布的2012年年报,因为漏洞百出而被批“责任心不强”。这份年报不仅在解释资产负债情况分析表中将统计单位“万元”误写为“元”,而且在解释公司费用科目上,也没有标注金额单位。
如此一来,就闹出了货币资金为14.33万元、预收款12.19万元的笑话。上述两个数字实为14.33亿元和12.19亿元。
此外,年报显示,2012年北大荒亏损1.88亿元,这是其上市以来首亏。
管理的业余以及业绩出现上市以来的首亏,并没有妨碍北大荒董事、监事和高管们薪水的增加。
年报显示,2012年,北大荒共向报告期内现任和离任的19位董事、监事和高管支付报酬510万元。而2011年,这一数字为479.51万元。
其中,副总经理杨占海的薪酬从2011年的35.67万元涨至67万元;2012年6月去世的原董事长王道明,去年从上市公司领取了76万元的报酬;而2011年,其报酬为49.48万元。
原总经理丁晓枫,去年获报酬87万元,比2011年时的97.06万元略降,但也是2010年25.81万元报酬的3倍有余。值得注意的是,2012年11月27日,上证所发布公开谴责报告称,北大荒因累计对外拆借资金高达9.76亿元未及时进行披露,严重违反股票上市规则。上证所决定给予北大荒以及公司董事、总经理丁晓枫公开谴责。
至少从薪水上看,这位因审批过多起拆借资金受到上交所公开谴责的前高管,影响不大。
职工称耕地几无收益
据一位农场职工介绍,“去年运气好点的,每亩地能挣四五十块钱”,但整个八五九农场运气好的不超过5%。
农场职工对于北大荒的管理,感受是强硬、蛮横。多位农场职工举报称,北大荒单方面提高地租、强行摊派农资等做法,使农工与农场矛盾日深。
对大部分的农场职工而言,承包费的不断上涨已成为“不可承受之重”。以八五九农场为例,今年家庭开发性农场的水田承包费为360元。一位农场职工说,每亩地需要30元的种子、50元的机械费、250元的人工费,此外还有几百元的农药、化肥等。
按此计算,种一亩水稻,成本最低是1100元。而据了解,一亩水稻产量则在800-1000斤之间,收购价在1.25元/斤左右。折算下来,“去年运气好点的,每亩地能挣四五十块钱。”据这位耕种着近万亩地的职工说,整个八五九农场中,运气好的不超过5%,“95%的农工都是不挣钱和赔本的”。
同时,职工还必须向农场购买化肥、种子等农资。北大荒下属一农场职工提供的一份调查表显示,去年,农场向职工摊派的尿素价格为2340元/吨,而市场价仅为2050元/吨;磷酸二氢钾每袋530元,比市场价高出200元。
一位农场职工说,即便明知道有些肥料质量不佳,不得不到市场上自行购买,但“农场摊派的必须得买,不买就不给地种”。
“农场每年还收取每亩地10块钱的技术保证金,但却从来没有技术人员给予过指导”。
矛盾重重以及经济利益的考量下,部分农场职工强烈反对近年来承包费的连续上涨。北大荒曾表示,上调承包费得到了职工代表大会的通过。有职工反驳道,多数职工代表均由农场领导出任,“不能代表民意”。
据多位农场职工反映,一旦有拒绝缴纳承包费的职工,迎接他们的,不是“被通知要没收土地”,就是“一群有文身的闲散人员前来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