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下午五点,位于北京五环边的运动宝贝睦米早教托育儿童教育中心一时热闹起来——从办公室鱼贯而出的白领、刚结束买菜的保姆以及散着步前来的老人开始涌向门口,紧接着咿呀学语的孩子被育婴师从玩具车或积木室中抱出以完成早8晚5的“交接”。交接过程中,家长们更多会拉着育婴师询问孩子一天的身体状况或学习项目;育婴师则在表格登记、近况讲诉以及孩子交接中来回奔走。
在近期政策密集关注之下,这样的场景未来有望发生在更多社区里。
3月5日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完善三孩生育政策配套措施,发展普惠托育服务,减轻家庭养育负担。3月7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连维良介绍,针对托育机构“一位难求”等问题,中央预算内投资将给予重点支持,同时把财税、信贷、土地、人才等相关政策落实到位,大幅度增加养老托育优质资源供给。
托育服务指针对0-3岁儿童开发的食宿、教育等托管方式。从数据来看,托育行业是一个需求巨大的市场。
2021年7月21日,国家卫健委人口家庭司司长杨文庄公布的信息显示,中国0–3岁婴幼儿约4200万,其中约1/3有比较强烈的托育服务需求。但调查显示,中国3岁以下婴幼儿入托率仅为5.5%左右,供需缺口还很大。作为对比,2016年OECD(经合组织)国家中3岁以下儿童入托率平均值已达33.2%。
这仍是一个百废待兴的行业。
2019年5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促进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的指导意见》,提出托育机构实行登记备案制度。此前,托育机构一直处于灰色地带——托育机构的申办不属于行政许可范围,托育服务也不在工商注册名录中。也因为此,2019年被业内喻为托育行业的元年。此后,各类民办托育机构开始涌现。
运动宝贝集团总裁陈芸对经济观察报表示:“政策放开之前,我们就做了多年研发和试点工作,政策确认后,才开始在全国布局托育机构。行业调研机构曾做过的一项调研显示,单纯的托育服务在高房租的压力下,大量面临亏损,复合型的早托一体和托幼一体化运营成为机构生存的关键。目前,很多省份已给予托育机构相应的学位补贴,但也存在很多模糊地带。”
1. 托育机构现状
2018年,主要集中线下儿童成长中心的运动宝贝集团推出MOMY-HOME睦米托育项目,为0–3岁的婴幼儿家庭提供教养融合的托育服务。目前,集团拥有近千家线下中心。
在规模扩张过程中,陈芸发现不同规模城市对托育机构均有需求。“我们的一家500平左右的县级Momyhome托育中心,一个月内很快就招满了60多个孩子,月收费在2800-3000元左右。在这个县级城市,这样的机构为当地家庭解决了诸多照护养育问题。”
但对于很多一二线城市普通家庭而言,托育费成为选择托育机构的一道难关。
经济观察报通过搜索发现,以北京的托育中心为例,目前0-3岁婴幼儿托育服务价格集中在8000元/月,托育时间为8-10个小时。这样的价格在北京已算中端定价。市面上,还有部分托育机构的价格在1万-2万之间,最便宜的也在5000元/月以上。“家长觉得托育费用贵的同时,托育机构其实也不挣钱。机构有诸多难处。房租、人力、营销等成本决定着托育行业的定价没办法降低”,陈芸表示。
成本高昂的同时,招不满学生也成为亏损的一项重要因素。“市场需求看似巨大,但招不到学生成为很多托育机构的常态。受传统观念影响,0-3岁孩子基本由家里老人带,还没认识到托育机构精细化、专业化教育的重要性。托育机构想进入社区进行宣传普及也面临诸多困难。现在大量机构都依靠刚需家长及口碑宣传”,陈芸表示。
为降低托育服务价格,3月4日,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卫健委主任于鲁明建议,加快研究制定普惠托育服务支持政策,出台税费减免等资金支持政策,建立完善政府、家庭、机构合理的分摊机制。
当下,为了机构能持续化运营,睦米日托采取的方法是布局整个早托产业链。在机构中,除了托育服务,睦米日托还提供亲子活动以及家庭早教服务。以位于北京的睦米中心为例,开业三个月已拥有200多位亲子活动课程会员,机构同时还提供家庭教育服务产品等。
对于托育机构招不满学生,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副教授、学前教育专业负责人万湘桂表示,一项不可忽视的因素是托育机构自身的不足。
万湘桂表示:“家长端,托育行业发展时间短,家长不了解托育机构的教育情况,家长担心孩子受委屈,因此对托育机构的信任度偏低;机构端,托育机构办理门槛低、对举办者水平无特别要求。幼儿园转型、个体创业、婴儿用品企业跨界投资等情况都有,行业专业度大打折扣。其次,育婴师水平也参差不齐,湖南首批育婴师培训始于2007年,当时培训比较规范,后来随着各种职业培训机构的介入,市场逐渐变得非常混乱,育婴师培训质量缺乏有效监管。”
2. 留不住的育婴师
2019年,从河南郑州一所职业院校的学前专业毕业后,陈丽来到北京一家连锁托育机构担任实习生。在此后的两年半时间,她的月工资从4000上涨至8000元,她的同事来自全国各地。
陈丽的每天工作日常是早7点半抵达托育机构开始迎接家长,此后负责托小班(12个月-24个月)五个孩子的一日三餐、户外活动、音乐课程以及手工游戏等,每天6点才能下班。“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会清晰表达自己,家长会比放在幼儿园更不放心,因为照顾过程需要格外小心,孩子被蚊虫叮咬或磕磕绊绊等都可能引起家长投诉。孩子午睡时我们都需要时刻盯着。”
2022年1月,陈丽从机构辞职回家准备教师资格证考试。她的规划是,拿到教师资格证后进入当地一家幼儿园,然后继续考公办幼儿园的教师编制。
像陈丽这样的员工流失问题,陈芸面临过太多次。为能留住员工,机构采取的举措是提供食宿、员工培训以及每月过万元的工资。
陈芸表示:“我们已经与高校进行产教融合或联合培养,但学生毕业还需要时间。目前员工基本依靠社招,招聘完后我们会进行一个月的封闭式培训以及3~6个月的跟岗实习。稍微有经验的员工都很贵,托育行业太缺人了。”
按照规划,到2025年,3岁以下婴幼儿托位数将达600万个,目前缺口仍有400万。可以预见的是,在补托位缺口的同时,育婴师需求也将达百万级。
作为一位社会服务与管理类高职院校学前教育专业老师,杨照认为育婴师的人才供给现状不容乐观。“学院开设的学前教育专业每年招生约200人。一到毕业季会有三四十家企业找到我们表示想多要点实习生,可学前专业本身就业方向就是幼儿园,学校中并没有针对婴幼保教开设专业,只是在学前教育专业平台基础上增加了早教模块课程,这也是大多数职业学院的专业设置现状。所以大多数毕业生最终前往幼儿园就业,并且倾向于考公立幼儿园教师编制。只有少一部分学生前往早教、托育机构,能留在托育机构三年以上的只是极少数。”
一直以来,高职院校中并没有针对育婴师设立特定专业。婴幼儿托育服务与管理专业2021年才出现在高职院校专业目录中,此前目录中只有学前教育、早期教育、幼儿发展与健康管理专业。
杨照针对2019年毕业生做的一项调查显示,前往早教机构或托育机构就业的学生中,如果在一线城市比较知名的早教中心做课程设计,每月工资可以在1万-2万;普通一线老师每月工资普遍七八千元,实习生在每月五千左右。
即使是这样的高工资,绝大部分学生仍不愿前往早教、托育机构。
杨照表示:“学生的就业方向受到多种因素影响。其实学前专业毕业生基本不愁找工作,目前大主流还是去幼儿园。幼儿园老师的职业标准、成长体系非常成熟,现在各地公办幼儿园也在扩招编制内老师,因此学生更愿意回到家乡考幼儿园教师编制,虽然工资相对少,但福利待遇好且离家近。即使留在一线城市也是选择去连锁幼儿园。托育机构老师缺少成长平台。”
一个无奈的事实是,每年杨照所在学院和早教机构等单位联合培养的学生,总会有个别学生会在与合作单位签工作合同后毁约回家考编。
万湘桂在推动学前教育专业学生就业时也遇到了类似的窘境。她表示:“最近我们对学前教育专业大学生的就业意向进行了调研。结果显示,一部分选择考研,一部分选择考公办幼儿园和小学的教师编制。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前往幼儿园工作,基本不会选择托育机构,因为他们对托育服务行业缺少认同感,认为该职业社会地位低、机构规模小,缺少专业性发展的平台”
3. 等待顶层设计的托育行业
作为双职工家庭,张敏仍在等待着社区周边托育机构的诞生。
作为一名小学教师,在2022年初她必须返回工作岗位,把六个月大的孩子交给母亲带。只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家里只有母亲一个老人,健康状态本来就不太好,两个月下来,她身体也吃不消。我们当初也几番寻找社区周边的托育机构,可最近的机构距离都超三公里,来回太折腾人。其实相对于保姆,托育中心价格更便宜。如果居住社区内有小型托育机构,就不会有那么多后续烦恼。”
在2018年开始托育机构运营前,睦米日托团队前往法国、新加坡等多国调研发现,当地很多家庭在孩子两三个月时就送孩子去托育中心,这也坚定了陈芸做托育机构的信心。
陈芸表示:“现在国内对于托育机构的优点还没有观念。在托育机构,既能从小锻炼孩子的社交、独立自主等能力,还能进行科学的养育,机构同时还会安排语言发展、运动等学习课程。这是在很多家庭里实现不了的。”
看向未来,陈芸表示:“托育服务市场潜在需求巨大,所以当下肯定要提前布局、逐步扩大规模。与此同时,希望更多行业政策能尽快落地。”
更多扶持政策已在路上。
2021年6月国家发改委、民政部、国家卫健委三部门联合印发的《“十四五”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工程和托育建设实施方案》提出,普惠托育服务专项行动建设项目采用定额补助的方式,按每个新增托位1万元的标准给予支持。
政策补贴之外,万湘桂呼吁政策应多关注托育机构的规范性。
万湘桂表示:“相比幼儿园或小学,托育机构当下缺少系统规范性的优质课程,基本是拿来主义,平拼盘式的课程,课程随意化,没有根据婴幼儿身心发展的特点开设课程和组织一日生活活动;托育机构也缺少官方层面的专业指导和引领,没有幼儿园般统一的检查评估、系统规范的教师培训。”
为此,万湘桂建议,未来政府可以采取购买服务的方式,由专业指导团队或专家前往托育机构进行专业知识的培训服务。其次,为托育机构搭建学习交流平台,发挥平台或协会的监管功能;最后,规范培育人才市场培训,推动托育机构就业人员前往专业的职业院校和专业机构进行系统的能力培养。
(虎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