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踉跄着倒下的时刻，就像太阳压在地平线以下的刹那，幽蓝的天际里有一点微光，你却很难分清楚接下来的是白天还是黑夜。刚刚宣布了破产的底特律正处于这样一个时刻，你既可以说这里百物凋敝，也可以说是百废待兴。

　　从投资角度看，前者代表的是今天低价进场的机会，后者代表的是明天物超所值的可能，这大概是没落的底特律招来了大批中国看房团的原因。但挡在今天和明天之间的一道鸿沟现在已经让很多受了“一元房”诱惑前来抄底的中国投资人打起了退堂鼓：你尽可以用买白菜的价格一下子买上几十套房产，可它们大多散落在交通、学校、购物、休闲全都接近于无，而毒品、罪案却像杂草一样四处滋长的社区里，你指望这些房子怎么升值呢?

　　前几天跟一些来纽约开会的中国企业界朋友聊天，有人灵机一动想出了个点子：中国投资人为什么不能把底特律的大片城区整个买下来重建，打造一个中高档住宅、餐馆酒吧、购物中心、写字楼一应俱全的新城区呢?

　　是呀，为什么不?在中国多少旧城改造遵循的都是这个百试不爽的模式，旧区居民的整体迁徙，即使在中国人权益意识萌醒的今天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个别的钉子户最后大多也能通过协商增加点安置费搞定。在政府捉襟见肘，坊间民不聊生的底特律，这能有多难呢?

　　能有多难，听听当地人对这个构想的反馈大概就能略知一二。我打电话给David Sole的时候他在参加了一场示威之后刚刚回到家。示威是当地居民为反对银行法拍逼迁、要求免除房贷举行的。David家是一所22年前买的房子，位于底特律东城的东英国村。这个区差不多一半的房子都空了，有的已经被烧毁，但David没地方可去，一来他的房贷还没还完，二来这房子里留着他很多美好的记忆，他舍不得。

　　“中国人要来征地有两个问题，一是你出多少钱?你以为开个高出市价的价格我就愿意卖，可我当年的投资比现在的市价高得多，你要按当时价格付我，我高兴了可你就无利可图了。还有，有些人就是怎么都不想搬，那些房子是他们父母留下来的，他们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现在居住条件再差也是穷家难舍。说实话，中国人要来投资我们欢迎，但我们需要的是工作机会，不是豪华公寓和酒店。”

　　我又拨通Front Page Realty地产公司底特律分部地产经纪Toni Harmony Fletcher的电话，Toni说已经有很多中国人来找她看房，可是还没有人提出要收购整个街区。“这个主意不是全无可行性，但最重要的是要在重建过程中保存本地的非裔文化，如果你想要让本地人迁走重新招来一批新人入住，那你面临的将是一场可能拖上几年或者十几年的法庭诉讼和抗议示威。”这基本说清楚了中国投资人可能面临的两难处境：本地黑人居民收入水平有限，可能根本不会光顾新建的酒店、商场，可是要把他们赶走来提升社区的档次也只能是自讨没趣。

　　中国人在美国收购和改建房产并非没有成功案例。德克萨斯太平洋集团合伙人王兟90年代初在芝加哥工作时就曾经以低价买进一些当地政府拿来拍卖的物业，改建成老年公寓赚到了第一桶金。今年七月，中国绿地集团注资10亿美金收购了加州退休教师基金在洛杉矶市中心占地两万多平米的综合性地产开发项目。但这些项目都是搭上现成的顺风车才得以成功，事实上与单个政府部门地主打交道要比与几十或几百户拥有各自房产地契的业主打交道简单得多。

　　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些美国商人感叹中国的自由市场比美国的自由市场自由得多。成熟的自由往往是与权益保护密不可分的，个体的权益错综交织为自由构建起坚实的框架，但也意味着每个人、每个机构只能在框架允许的范围内享受有限的自由。

　　但这并不是说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在美国就不会发生。美国的公共利益征地法(Eminem domain)允许政府部门以公共利益为理由强征民用土地，很多时候也为特殊利益开了绿灯。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公共利益征地在底特律频繁发生，其中包括80年代初政府为了帮助通用汽车新建厂房，逼4000多人搬离家园的Poletown事件。

　　这些事件至今仍是底特律人心上的伤疤，有人甚至将此归结为这个城市如今颓败的原因之一。 所以中国开发商说服当地政府再动用一次征地权并非不可能，但吃过太多“公共利益”苦头的草根阶层会不会答应就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