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富士康公司意气风发地宣布将在美国建立工厂，得到了联邦政府的高度赞扬。短短三个月后，威斯康星州所允诺的税收优惠政策却突生变数。直至近日，富士康才与威斯康星州经济发展局签署了包括税收优惠政策在内的投资协议，为建厂事宜划上了圆满句号。富士康在美建厂过程中发生的波折和白宫重振制造业的决心，可以为我国发展制造业和招商引资工作提供有益的借鉴。

　　一、富士康在美国建厂历经一波三折

　　富士康在美国建立工厂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初期，富士康的投资意向得到美国各州的积极响应，更得到了特朗普总统的高度赞扬。中期，由于威斯康星州的部分议员反对，投资建厂一度陷入停滞状态。近期，在双方交流和妥协的基础上，建厂获得了实质性的突破。

　　（一）第一阶段：相谈甚欢

　　7月26日，富士康宣布将在美国威斯康星州投资100亿美元兴建一座液晶显示面板厂，该项投资预计将创造13000个就业机会。据媒体报导，富士康此次投资能够顺利落地，白宫创新办公室在其中的牵线搭桥功不可没。美国方面对富士康的投资建厂也极为重视，此前半年，美国共有7个州加入了对富士康落户地址的争夺战中，最终威斯康星州凭借优惠的政策条件脱颖而出。特朗普总统对于此次富士康的投资极为重视，亲自邀请郭台铭前往白宫，高度评价富士康投资行为对美国发展的重大意义，盛赞郭台铭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商人”。

　　（二）第二阶段：渐生抵牾

　　10月中旬，美国威斯康星州经济发展局（WEDC）推迟了对富士康的奖励计划投票。威斯康星州经济发展局在随后的一份声明中表示，奖励计划涉及到该州纳税人的切身利益，WEDC需要更多的时间进行调查，确保该州纳税人的合法利益不会受到损害。但是，威斯康星州经济发展局并未透露这项投票何时能够重新启动。不过，威斯康星州州长斯科特•沃克仍持积极态度，表示有信心达成州政府与富士康之间的合作协议。无论如何，此次推迟投票表决打击了富士康进军美国的尝试，可能会拖延富士康在美国建厂的进程。

　　（三）第三阶段：握手言和

　　近日，富士康正式与美国威斯康星州经济发展局签署投资协议，这标志着富士康在美国建厂已成定局。其中，威斯康星州州长沃克与郭台铭签署了此前引起争议的30亿美元的税务奖励合约。但富士康要保证在15年的合约期内须逐年达成提供就业的门槛目标，包括2018年须达260个。郭台铭则承诺，若未能履约，将偿付威州最高5亿元的赔偿金。

　　二、富士康在美建厂有多重动机

　　从表面上看，富士康在美国建厂凸显了其对美国市场的重视。但获取经济利益只是其动机之一，还包括自身转型发展和应对特朗普政府政治压力的客观需要。

　　（一）威斯康星州允诺的税收优惠有巨大吸引力

　　此前，当富士康宣布要在美国建厂时，美国多个州参与了工厂落户地址的竞争。威斯康星州最终能够脱颖而出，与它对富士康承诺的税收优惠政策密切相关。据媒体报道，威斯康星州允诺出台的税收优惠总额高达30亿美元，其中有15亿美元涉及创造就业的州所得税，13.5亿美元涉及资本投资的州所得税，还有1.5亿美元与营业及使用税有关。不仅税收优惠总额高，具体优惠得到兑现的周期时间也短。按照富士康与州政府商定的计划，如果建厂、投产进程顺利，富士康可以在未来15年内就获得上述的全部税收优惠。这些税收优惠政策客观上冲销了美国人力成本高的劣势，带给了富士康直接的经济利益，坚定了富士康最终选择落户威斯康星州的决心。

　　（二）积极应对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压力

　　特朗普在竞选总统期间，为了吸引选票，提出重振美国制造业以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成功当选总统以后，为了兑现制造业回流和“使美国再次伟大”的竞选承诺，特朗普采取种种措施，威逼利诱大型企业返回美国生产制造，如对在境外投资的企业大幅增加税项、降低本土企业的所得税率和废除TPP协议并触发有关钢铁、芯片等行业的贸易保护审查机制等。2016年12月，特朗普强行阻止美国大型空调企业开利空调（Carrier Corporation）将工厂迁往墨西哥。2017年1月5日，特朗普直接在社交工具推特上点名丰田公司，批评其原定的墨西哥建厂的计划。特朗普毫不掩饰的赤裸威胁给其他大型制造业企业以很大压力，而富士康是世界上最大的代工制造商，对美国市场有很高的依赖度。富士康此次的在美建厂，客观上也与化解白宫的政治压力有关。

　　（三）富士康正尝试加快转型

　　富士康在美建厂的举动有自身因素的考量，不能完全解读为迎合特朗普政府。2016年，富士康的营业收入首次出现了下滑，这对企业的盈利有较大影响。富士康作为苹果等公司的代工厂，一直在利润分成中处于下风地位，毛利润极低。随着大陆地区人力成本的上升，富士康必须尽快完成转型。在美国建厂以后，美国的人才市场有利于富士康充实高端人才储备。富士康可以快速接触到世界先进科技，参与美国最新工业化的进程，学习美国企业科学的管理流程。这些因素对富士康的技术研发和产品生产线规制都是有利的。此外，特朗普政府正在考虑的税制改革、更加接近美国品牌客户和进一步深耕美国家电市场也是富士康在美建厂的重要商机。

　　三、导致波折经历的原因

　　富士康宣布在威斯康星州建厂之前，曾经与美国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进行过长达半年的磋商，对彼此的“筹码”和“底线”都很清楚，却仍然经历了一番波折，其中的原因值得玩味。

　　（一）威斯康星州内部对巨额税收优惠政策的质疑声音一直存在

　　迫使奖励计划投票推迟的直接导火索是威斯康星州立法财政署此前发布的一份报告。该份报告对税收奖励计划的实际效用持不乐观态度，认为即使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威斯康星州对富士康的税收豁免也要到2043年才能获得回报。在此之前，威斯康星州实施的税收优惠实际上由该州的纳税人变相承担。这些评估导致部分州议员担心富士康不能够在预定的时间内回报威斯康星州足够多的收益，从而损害该州纳税人利益。实际上，这种对税收优惠的质疑、担忧之声一直存在，并非是报告出台后才有。早在7月份富士康宣布将在威斯康星州建厂时，该州的部分民主党议员就认为高额税收奖励只对大企业有利，无助于当地制造业的发展。即使确有实施必要，也应该仔细规划，不应当匆忙对外宣布。这些质疑声音为推迟投票行为培育了舆论基础。

　　（二）富士康没有针对威斯康星州进行强力攻关

　　早在8月份，在威斯康星州掌控多数席位的共和党参议院领袖菲茨杰拉德就曾经放过风，表示需要更多时间详细审查30亿美元的投资奖励方案。这已经释放了足够的政治信号。然而，富士康母公司鸿海集团却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不会在任何市场上对政治问题发表评论，并表达了富士康对于威斯康星州的重大意义。这样的表态显然过于正式，不足以解决威斯康星州方面的担忧，也使得不利舆论进一步发酵。

　　（三）美国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利益诉求有偏差

　　对于邀请富士康在美国建厂一事，美国联邦政府和州政府有相异的考虑角度。在联邦政府层面，欢迎富士康赴美建厂固然是因为对美国经济发展有积极作用，但也与特朗普竞选时答应会迫使国际大企业加大对美投资的政治承诺有关。因此，联邦政府更需要的是富士康建厂所表达的政治姿态。威斯康星州则不同，它需要富士康通过在该州建厂创造数万个工作机会，同时发展该州的制造业，带动该州经济的实际发展。所以，美国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利益诉求存在偏差。而美国的国家结构形式是联邦制，各州有与联邦的行政、立法和司法机关之间并不存在隶属关系。因此，当威斯康星州决定推迟投票时，联邦政府并没有合法的权力去干涉州的具体事务。特朗普政府不能直接帮助富士康化解舆论的种种质疑。

　　四、可供借鉴的启示

　　此次富士康在美建厂的尝试终于获得了圆满的结局。但是，此事的震荡效应远未结束，给中国政府和企业的启示也是十分深刻的。

　　（一）给中国政府的启示

　　第一，我国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时只能承诺合理合法的优惠政策。为了地区经济发展，我国不少地方政府试图吸引大型国内外企业在本地区投资建厂。为了增加招商引资的力度，地方政府通常会允诺给予对方一定的优惠政策。成功的招商引资应是地方政府与进驻企业之间的“双赢”，此时优惠政策是一种利润的合理让渡，是重要的竞争砝码。但不少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心情迫切，开出的优惠条件幅度过大，超出了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乃至与中央的有关精神相悖甚至超出法定权限。此时，这些优惠政策不仅不能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催化剂”，还会严重损害当地的某些权益，最终使招商引资成为“零和游戏”，获利方只有前来投资的企业。这种结果违背了招商引资优惠政策的初衷，地方政府一定要努力避免。

　　第二，正视我国人口红利正在逐步丧失的现实。改革开放以来，人口红利曾经对我国劳动力价格的低廉提供了强大支撑。正因如此，大陆吸引了不少外商在我国投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发展了我国的经济。然而，随着国民生育率的下降和人口老龄化的加速，劳动年龄人口的比率正在下降，中国社会未富先老已经是客观现实。同时，一方面，随着自动化技术的成熟应用，低端劳动力的需求在减弱，另一方面，随着我国劳动力成本的逐渐提高，外商投资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也已经开始向越南等地转移。多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我国的人口红利正在逐步丧失。对此，政府要重视培养更高质量的劳动者，使得人口红利从单纯的劳动者数量转变为劳动者的质量。

　　第三，完善更加适合制造业发展的政策与机制。富士康的出走也是一次预警，必须创造更加适合制造业发展的相关制度，如税收制度、土地供给制度等等。以此次富士康在美建厂为例，根据相关协议，未来15年，富士康最高可以享受3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其中，抵免15亿美元的联邦所得税用以鼓励创造就业，抵免13.5亿美元的联邦所得税用以奖励投资，另外还可以抵免1.5亿美元的销售税。威斯康星州还会提供1000英亩的工厂用地。如此税收优惠力度在美国历史上也很罕见。此外，美国高效廉洁的行政体制也减少了企业与各级政府沟通合作的各种成本。所以，适合制造业发展的整体环境也是吸引企业落户的根本保证。

　　第四，全力推进“中国制造2025”战略的实施。在西方发达国家纷纷推动“再工业化”战略的大趋势下，中国政府要跟上潮流，加强顶层设计，推动工业产业转型升级，逐步淘汰低端落后产业，发展高端装备制造业，增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使经济增长模式由单纯依靠增加要素投入转变为创新驱动模式。对创新人才培养、创新成果转化和中小企业融资渠道等辅助先进制造业发展的其他配套机制予以完善。

　　（二）给中国企业的启示

　　第一，富士康税收优惠承诺出现的变数，再次提醒“走出去”的中国企业要对当地的政治法律制度做好预先研究。富士康最初宣布在美国建厂时，特朗普政府曾经高度赞扬了这一商业决策。然而，当商定事项进入实施层面时，特朗普政府既不会也没有合法权力去解决发生在州一级的实施障碍。就州政府而言，威斯康星州所允诺的税收优惠仍需要该州立法机构的批准，如果州议会不能通过这一提案，则税收优惠无法兑现。虽然富士康和威斯康星州政府之间交流不断，并达成了合作意向，但是对部分州议员的质疑和反对之声没有予以重视，也没有遵循美国的政治惯例，聘请政治游说机构攻关以确保相关法案的通过。这种状况的发生部分受限于既有思维，认为一国政府承诺的事项应当具有法定效力。但是，美国的政治制度与不少国家存在差异，这种政治法律制度的差异会给企业投资带来潜在风险。为了避免类似的政治法律风险，“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必须做好预先研究工作，以应付可能出现的变数。

　　第二，包括富士康在内的国际企业都应当继续深耕中国大陆市场。近年来，富士康加速拓展海外市场，试图把部分制造业搬离中国，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发展中国家，但是，此种尝试并不成功。富士康曾经意图在印度与越南建厂，但是因为出现了工人罢工，只能暂停在两国的业务。富士康尝试在印尼雅加达投资建厂，也因为无法建设成预期的供应链而放弃。2012年，富士康曾承诺在巴西建立世界最大的制造中心，终因巴西动荡的政局而失败。这一系列的海外扩张失利应当促使富士康反思：中国市场仍是全世界最具活力和潜力的市场，中国政府具有发展经济的坚强决心，中国具有一流的市场环境且仍在不断改善。任何一家有远见的国际企业都不应错过中国复兴给世界带来的巨大机遇。

　　结  论

　　富士康在美国建厂的系列波折看来已是尘埃落定了，但暴露出的制造业发展共性问题和预示的未来发展趋势不可忽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果相关各方都能从中有所借鉴，中国企业将会更成功、更顺利地走出国门，中国也必将完成“加快建设制造强国”的时代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