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正在展出的“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上,那幅著名收藏《八十七神仙卷》在短短三日展期引发了参观热潮。
这幅长近三米的绢本白描人物画卷,上一次公开展出还是十年前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仅仅展出半日,剩余展期便由复制品替代。学术界对其具体创作年代尚未有定论,但一致认定为唐宋时期所作。作为学贯中西的大艺术家,徐悲鸿对该画评价极高,认为“世界所存中国画人物无出其右”,“在中国绘画史上有能力作此画者,当不过五六人”。
这幅画主体绘有87位道教人物的白描画像,包括三位带有头光的主神、十位武将、七位男仙和67位金童玉女,他们成群结队由画面右端向左边缓缓行进。在主画之外,卷尾附有七段题跋,由前至后为徐悲鸿跋之一、徐悲鸿跋之二、张大千跋、徐悲鸿跋之三、谢稚柳跋、朱光潜跋、艾克(GustarFcke)跋及冯至译义、徐悲鸿跋之四,加上装裱全画总长超过十米。
1937年,徐悲鸿在香港从一个德国人手中买下此画,依画中内容定名为《八十七神仙卷》,并刻了一枚“悲鸿生命”印于其上。它在1942年云南抗战期间失窃,1944年友人在成都见到此画,于是徐悲鸿再次以重金买下。1948年他为其重新装裱,并重新印上“悲鸿生命”四字,以表珍视。直到1953年他去世,夫人廖静文将此画捐献给国家。
“《八十七神仙卷》在专业圈里都比较熟悉,因为徐悲鸿在世的时候,有些老先生都曾经临过原作。徐悲鸿虽然把它当宝贝,但是对学生一点也不小气,常常拿去作教学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说,“即便没有他的加持,这件作品也依然是极其重要的,艺术水准甚至与同期西方大师平齐。”
这张画也为从今年年初至今四个月间北京三个重要美术馆机构几乎同期举办的徐悲鸿展览季画下一道重笔。先有中国美术馆“民族与时代——徐悲鸿主题创作大展”,梳理并展示了徐悲鸿具有时代标志性和历史价值性的系列作品一百余件;接着是北京画院美术馆“白石墨妙•倾胆徐君——徐悲鸿眼中的齐白石”,最后是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这是为中央美术学院百年校庆推出的系列展览之一,也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学术水平最高的一次徐悲鸿大展。
不仅仅是那个画马的人
“这些年来,我们对展览的概念出现了很多认知上的问题,比如,我们很少有完整的美术史、绘画史的陈列。于是大家看到的东西都是碎片式的,今天一张好的,明天一张好的,彼此之间连不起来。这种碎片式思维也会影响人们对中国文化的整体认知。”张子康对记者说。
这个问题尤其体现在徐悲鸿身上。在国内大众心目中,徐悲鸿名气很大,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一些片段,比如他画的马,或者他画的巨幅油画《愚公移山》,但是对于这样一个重要历史人物的整体创作脉络、作为教育家的成就以及其收藏体系都知之甚少。
去年刚接任王璜生作为馆长的张子康,这次也以策展人的身份参与其中,借着百年校庆的机会,重新梳理和研究中央美术学院首任院长徐悲鸿的成就。“这里面除了一些文献之外,基本上有七八成的展品都是国家一级文物,至少三分之一展品是在国内首次展出。这是迄今为止关于徐悲鸿最大规模、学术水平最高的展示。”他说。
展览根据徐悲鸿在油画、国画、素描、书法、美术教育、典藏中国古代书画方面的历史性贡献,分为6个板块,占据美术馆三层和四层展厅。油画篇里展示了徐悲鸿受到新文化运动的影响,站在中国美术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历史节点上,选择了写实主义手法。他与当时远离民族危难、不问天下苍生而一味囿于绘画形式趣味的传统国画派和追随西方现代艺术的油画家们进行长期的辩论,不但奠定了写实主义油画在中国的发展,推进了中国油画肖像画的发展,尤其开创了现代意义上的大型油画历史画先河。
与此同时,20世纪上半叶还有“中国画改良”的重大主题。他追随康有为、梁启超、陈独秀改良中国传统书画的艺术主张,第一个以画家身份在24岁发表《中国画改良之方法》,推进“衰微”的人物画,“复兴中国艺术”,从而建立“新艺术”——“现代之艺术”。其中代表作《愚公移山》《九方皋》《会师东京》《巴人汲水》《船夫》等,笔墨黑白分明、人物造型写实,主题无一不在针砭时弊。
关于美术教育的争议
在美术教育理念上,徐悲鸿最大的贡献可能是1947年9月在国立北平艺专提出:“无论学油画、雕塑还是国画,均需学习一二年素描。”他从1919年赴法留学直至离世都坚持素描创作,认为它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致广大,尽精微”。正是他为素描这一外来绘画手法在中国艺术院校教育发挥重要作用打下基础,素描自此成为所有艺术生的启蒙课、基本功。
当然,这一理念在近30年间陆续遭受了批评。
有观点认为,素描在美院考试中占据重要地位,直接导致了艺术生创作思维变得应试和僵化。反观西方20世纪中后期一路发展至今的种种当代艺术流派,年轻人还在花费大量精力去画素描显得有些过时。
“比较公正地看待一个人的成就,应该把他放到时代背景里去。”张子康认为,“从他开始,中国艺术绘画与现实主义结合,影响了整个时代以及之后的几代人。在当时中国社会的发展阶段之下,跟西方同步的现代主义理念显然会在国内主流价值体系里受到边缘化。”
与之同期留洋学画的人,比如林风眠、赵无极,最后都达到了极高的个人成就,却没有像徐悲鸿这样为国内主流艺术体系做出大量贡献。站在那个历史节点上,他选择了写实主义,回国后启蒙了整个中国的现代主义美术教育。“他的成就符合主流的趋势,就着主流趋势他将其扩展到了教育体系上,然后成为中国那个时期最重要的教学体系。之后的历史里,不管是对是错,这起到了主导作用。”他说。
“艺术本来就是多元的,不应该以单一视角去看待。通过这次展览人们可以看到徐悲鸿的西画主题创作、中国画改良、社会责任感、学校教育、艺术收藏方面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那就是最大的价值。”张子康说。(第一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