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台上的谈话声渐渐安静,在观众的注视下,握紧那只陪伴了自己20余年的JohnParris球杆走向赛场,如今排名世界第七的斯诺克选手巴里·霍金斯(BarryHawkins)仍会感到紧张。
赛场、观众、对手、台球……都像第一次击球时那样,在他的胃里打上一个结。39岁的霍金斯将这种感受形容为:有蝴蝶在胃里扇动翅膀。
这一次,蝴蝶翅膀再度扇动。霍金斯站上江西玉山的中式台球世锦赛现场。
3月,天气逐渐回暖,玉山县城渐绿的行道树上还挂着春节的红色灯笼。安静的街道上出现许多外国面孔,除了行李箱外,通常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台球杆背包。玉山人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慢生活,早已习惯了与顶级台球赛事相处的方式。
当巴里·霍金斯、乔·佩里、马克·戴维斯等世界级斯诺克球员出现在玉山街头,意味着新赛事拉开帷幕。中式台球赛场上越来越多的外国面孔,也显示着这项运动正在国际化道路上迈进。
中式台球并不是霍金斯的强项。“这对我来说还是一项新的运动,如果我想获胜,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练习。”第一场比赛于3月26日开锣,霍金斯与老友佩里交手。两人曾在斯诺克职业赛中相遇17次,却极少在中式台球上交锋。局间休息前,两人咬定4平局,佩里在后半程狂斩5局,拿下首场。
“我犯了几个比较严重的失误,还不是特别熟悉比赛规则,这是一次新的体验。”霍金斯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坦言。在3月27日的两场比赛中,他取得一胜一负,以总比分两败的成绩遗憾出局。对于这个结果他十分坦然,对于斯诺克球员而言,胜利和失败都要习惯,同时一直保持不甘。
霍金斯说,在成败起伏的职业生涯中,他经历过太多的漫长的“伏”。从他接过球杆成为职业球员的那一天起,运动员的苦与乐,尽在这些起伏之间。
从伦敦南部走出
如果没有斯诺克,霍金斯应该是一名律师,在伦敦过着稳定而日常的上班族生活。
“成为职业球员非常辛苦,训练的过程也很艰难。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曾经想过自己也许并不适合做一名斯诺克球员。”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台球席卷英国,掀起仅次于足球的全民热浪。乘着80年代黄金时代的余热,伦敦的台球俱乐部在城市各个角落疯长,年轻人梦想成为下一个传奇名将史蒂夫·戴维斯或丹尼斯·泰勒,让电视机前的观众为自己屏息或尖叫。
霍金斯记忆中第一次出现斯诺克,来自童年与父母出游的模糊记忆。父母将小霍金斯带到台球桌前,交给他一支球杆。相比学校里和同学打打闹闹的足球赛,霍金斯深深地为斯诺克着迷,每天脑子里都是它,坐在教室里,他想的也是赶紧放学,和朋友一起去俱乐部拿起球杆。
与偶像吉米·怀特一样,霍金斯在伦敦南部长大。北伦敦的白金汉宫、国会大楼、牛津街、大英博物馆,代表着矜持而精致的贵族气质,与南伦敦的市井之气大相径庭。不同肤色、宗教信仰、文化背景的人群在南伦敦的街区自由汇聚。
小霍金斯练习的台球俱乐部也是“粗粝”而“狂野”的。他时常会遇到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陌生人,年纪不大的他要试着和对方交涉。长大后他觉得,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自己直截了当的性格。
16岁决定成为一名职业球员时,霍金斯得到了父母的全心支持。当时的资格赛事并没有如今这么严苛,参赛者并不需要满足多高的要求才能参加职业联赛的角逐。“你只需要付费,就可以和数百名竞争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打球。”母亲时常安慰他,打得不好也没关系。
即便得到了来自家庭的鼓励和支持,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依然意味着自己需要独自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还不够好,是不是没法以斯诺克为生,我是不是需要去找一份更稳定的工作。”
茫然袭来,霍金斯收起球杆,开始投简历找工作。
“当时去了好几家公司面试,其中一个工作是当助理律师。”霍金斯记得,那次自己表现并不好。“到了面试的地方,看着面试官站在我眼前,而我表现得并不好。那时候我想,这或许就是暗示着我,应该回去打球。”
或许平行世界里的律师霍金斯,留在了那个面试现场,最终成为众多上班族中的一员。
在现实世界,离开俱乐部六个月后,霍金斯重新回到球场,捡起已经有些生疏的球技。那个时候,整个伦敦拥有无数个斯诺克俱乐部,许多年轻人在球桌上磨练技艺,与对手交锋。保罗·亨特、马修·史蒂文斯等年轻球员开始崭露头角。
斯诺克世界里,霍金斯的标杆是吉米·怀特。怀特在赛场上反应迅速,总能兵行险着,绝处逢生。他特深谙吸引观众之道,那些极具娱乐性的击球,让坐在看台上或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为之疯狂。和精致谨慎的史蒂夫·戴维斯相比,他是热情而激烈的。
那是极具天赋的打法,根植在球员的性格与内心深处。“将球打得满场飞”,是霍金斯对怀特最深的印象。不过他也深知,自己直接、沉着而严谨的性格,决定了稳健而坚实的球风。
很多年以后,直到在球场上遇到“火箭”罗尼·奥沙利文,霍金斯才再度看到了黄金时代那种极具天赋的打法的影子。“即使是奥沙利文,球风果断迅猛,也很难达到怀特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风格,更别说打出惊险的球。如今比赛变得高度专业,这要求每个人都必须特别谨慎。一旦犯了一个错误,就再也没有机会获胜。”
胜败之间的渴望
和出道就获得“神童”称号的好友墨菲不同,霍金斯在转入职业比赛之后,直到2004~2005赛季才真正被人注意。那一年,霍金斯闯入排名赛前32。在2005年的威尔士公开赛上,霍金斯一举进入四强。
从1996年到2004年,默默无闻的八年中,霍金斯不断接受着成与败的考验。“一开始输掉比赛让我难以忍受,但必须要学着马上忘记,因为下一个赛季就在转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练习,期待着可能的成功。
“失败是每个斯诺克球员要学会的第一课,但这就是斯诺克,几分钟之内局面可能就会逆转。”2017年大师赛,霍金斯和佩里在半决赛交锋。这对常年一起比赛旅行的好友,到了球场上只想着战胜对方,“赛场上没有朋友”。
原本以为可以和奥沙利文会师决赛,霍金斯没有料到,佩里在2-5落后的情况下连胜4局,以一分险胜原本遥遥领先的霍金斯,拿下决赛门票。胜与败的剧情突然逆转,将霍金斯拖入沮丧。如今再想起这场比赛,霍金斯仍然充满遗憾。他将之视为自己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波谷。
玉山的中式台球世锦赛,为霍金斯与乔·佩里的数次交手再添上一笔。这些常年在世界各地奔波比赛的球员,既是彼此的对手也是熟悉的朋友。他们了解对方的性格、优势与软肋,在赛场上你来我往,相互竞争,亦彼此成就。
给霍金斯带来最多灵感的对手是奥沙利文。他最难忘的比赛就是2016年的世锦赛,面对夺冠热门奥沙利文,霍金斯胃里的蝴蝶躁动不安。
彼时,他已有14年没有战胜过奥沙利文。“在面对奥沙利文的时候我非常不自信,因为我几乎没有赢过他。”霍金斯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自己的对手一样,将所有的注意力聚焦在比赛上。最终,在九次败绩之后,霍金斯时隔14年再度战胜了这位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
同样值得回忆的,还有2012年澳大利亚公开赛。那是霍金斯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上。
“那是一场非常长的旅程。我们从泰国开始,然后到中国,最后落脚澳大利亚,花了4周时间。半决赛的时候我击败了好友戴维斯。忽然觉得,啊,我终于进入了决赛。”在决赛中取得胜利,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世界第一”的册页中,那一刻,霍金斯想到了地球另一端的故乡。在漫长跋涉之后,他终于要凯旋。
如今霍金斯和妻子以及九岁的儿子共同生活在肯特郡。远离了伦敦的喧嚣,霍金斯每天送儿子上学后,与妻子遛狗,再回到球桌旁练习。“对于一个职业球员来说,能感受到胃里飞翔的蝴蝶,说明你依旧想要取得胜利。”对于霍金斯而言,只要还享受比赛,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就远没有到说放弃的时候。
他依旧有着赢的渴望,有着超越自己的渴望。霍金斯很庆幸,那只蝴蝶还飞翔在自己的身体里。(第一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