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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乡——“惠芬世界”的哲学诠释
      时间:2013-05-10 14:11

  

 

  还乡,是一个后现代哲学命题。

  现代的方向是城市。

  现代化的趋势是城市化。

  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在现代文明的诱惑中离乡或离家,进入繁华喧嚣的城市乃至大都市。城市可以躲避风雨雷电,让市民享尽舒适和便利。市场带来的热闹和财富,将“现代”与“进步”捆绑在一起,携带着各种向好的欲望,敦促人们把离乡当作人生的新的起点。全球化浪潮中,人的游移乃至人心的漂泊已经成为常态。当城市变成家乡,当医院成为所有人的出生地,“乡土”远去了,在陌生化的同时被人们神话,为人类整体性的“回归”意象埋下了伏笔。

  20世纪末,面对弃绝乡土轻慢本土的全球西化潮流,巴勒斯坦裔的美国学者萨义德断言:回归“是20世纪经验的一部分”。此前,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早已觉察到这种现象,在诗意的阐释中将这种趋势定名为“返乡”。所谓还乡或回归,不是回家,而是想家,它是一种个性化的心理动向而非现实的社会潮流。想家的人并不真正回返故乡,而是以诗或思的方式回头,质疑“进步”反省“现代”,在寂静向善的精神层面上召唤人心还乡。

  其实,在工业化和城市化初始阶段,从农人离开乡土进入城镇那一时刻,回归“还乡”的意念就出现了。它最早出现在文学艺术领域,以感性话语或具象的形式自我呈现。文学艺术常常是思想首选的栖息地,它是古往今来所有杰出的思想者和艺术家共同成就的精神家园。19世纪初,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身处春意昂然的现代氛围却敏感到“冬天到来”的寒冷趋势,在诗歌《返乡》中表达了“神近在咫尺,又难以企及”的尴尬与无奈。19世纪末,英国作家哈代创作小说《还乡》,在漫长的修改过程中,他将发生在故乡爱敦荒原上的现代悲剧上升到人类生存的哲学高度。20世纪,这种归心似箭却无家可归、即使回返故里却不见家园的困境浓缩在“还乡”名下,经海德格尔的阐释成为一个潜在的哲学问题。

  今天,随着全球一体化速度日见加快,离乡出走的人群迅速壮大,已经覆盖了整个世界。想家积淀成怀乡的情绪,成为离家人共有的心理病痛。曾经,“人类从适应得很好的本能那里得到安全”,随着科学分工和科技的发达,“由概念思想发芽出来的知识却抢走了这项安全”。因此我们看到,在现代社会里,当“常识”不再与“良知”结盟,当人们在失序的世界里迷失了传统方位,当所有“理念”都变得浑浊而所有“理想”都显得轻薄,人心所向与“现代”的方向是相反的:一如始初人类,在失去方位的世界上梦想重返大地--还乡意识因此在“精神本体”的意义上凸显出来,与人类生存状态和生活品质交织在一起,成为一个重要的哲学命题。

  何为还乡?

  海德格尔说:“返乡就是返回到本源近旁。”本源是家乡,是出发地,是人类发源和发展的基地,它指向素朴的自然。

  如何还乡?

  海德格尔将诗意的创作看作开启家门的钥匙,“在诗意创作中包含着最初的返乡”。他确信:“诗人的天职是返乡”。

  那么,常人呢?

  海德格尔说:“每个人都按照对自己适宜的方式实现返乡。”

  每个人都可能有还乡的意念,因为每个出走的人都无法摆脱怀乡情结。怀乡是具体的,悱恻缠绵的情绪中深藏着每个生命体对自身生命的最初记忆。

  “还乡”基于怀乡却不同于单纯的“怀乡”。

  怀乡是一种心理状态,来自离家的人难以派遣的思乡之情,因怀有而温暖。还乡却是冷峻且孤寂的,它是一种思维状态而不尽是念想。表面看,它有鲜明的精英性质,与百姓生计无关,在精神高端指示一种与现代相反的思维走向;但其内里,很现实,与现代人的生存品质息息相关。今天这个世界上,任谁都明白,无论在哪里或以什么方式,真实的还乡难行且难为。乡,未必是家乡;回归,完全不同于回家。还乡,是一种有意志力的心灵活动,经精神的引领将思想转化为一种生活态度:在物欲横流、人性糜烂的现代社会中,坚守慎独自律的道德底线;在声光喧嚣、追逐名利的竞争态势中,以回归的姿态与“进步”分道扬镳。还乡的人无不是独行者,无需身份求证,不须权威认可,想走便走上路了。还乡者在同一条路上相遇却从不结伴而行,他们用心灵彼此取暖,用思想接续香火,在诗的域界里,为失地的“芦苇”保留最后的家园。

  我原本是没有家乡意识的人。

  我的出生地不是祖籍。我的祖籍不是我的家乡。

  对女人而言,曾经,祖地与姓氏都不重要,嫁了人便换了姓也换了祖地,夫家的祖地从此成为她的世界和她永远的家园。女人原本是守家的,不出远门,因此没有回家的念想;不思天下事,因此没有还乡问题。

  时代真是变了。

  女人也在路上,游移的不仅是脚步,还有灵魂。

  我这一生,总在路上;没有家乡,总在天下。

  当天下变成生活现场,心灵的还乡是迟早的事:远离人间是非因此远离人群,向寂静去,在停不下脚步的喧嚣世界中惟求一片纸和一只笔,藉方寸之隙偷一分宁静,让心灵在“诗意”的心境中“安居”〔借海德格尔语〕。

  还乡的路途上,我与孙惠芬相遇。

  孙惠芬似乎是天生的诗人,她看她的天职就是还乡。

  孙惠芬也是离乡者,像所有想家的人,她一直怀揣着回家的梦。

  不同的是,家在近前,她其实常常回家。“出走”与“还乡”在她成为一种不可或缺、两全其美的生活方式,帮她跳出了怀乡的愁苦和梦魇,使她能够在各种“之间”的身份纠结中坦然面对“主体间性”引发的一系列现实问题。她以顺应自然的书写通达心灵,有意或无意,为自己开辟出一片诗意的栖息地,也为哲学的还俗和还乡开启了一个不易多得的通道。

  通常,哲学经由历史还俗,历史经由文学还乡。

  文学与哲学,最近,也最远。近在本质:向真,而非真实;远在形式:文学用具象的诗意说话,它与哲学的概念演绎和逻辑推理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也就是说,文学艺术本身不可能直接通达哲学,除非借助批评--批评因此多了责任,在哲学日渐式微的当代世界里,强化阐释功能,将伽达默尔开辟的“哲学诠释学”直接用于文学批评。它的目的,不仅为繁荣文学或激活哲学,更是为继续伸展人类的自由精神,开拓新场地,打开新的通道。

  长期以来,我的学术世界介乎于文/史/哲之间,我的学术身份在不断越界的姿态中日渐模糊。不在三界中,多的就是自由。出身文学,心思却在历史哲学;因此,我的问题是:哲学是否可以经由文学直接还乡?如果可能,“乡”是什么模样?“还”是什么状态?

  最重要的,从文学或哲学的角度看:

  --形而下的人间故事怎样才能回答形而上的哲学命题?

  --从“虚构”到“真实”再到“真”,需要借助什么工具?

  走上还乡之路,在持续追问中不经意间走进了“惠芬世界”--就这样,像贪玩儿的顽童,我在“野草疯长”〔孙惠芬语〕的地方停下来:看孙惠芬以她的方式提出问题,在她的笔下春秋里观澜“还乡”路上万千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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